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叫猫子的网名,在那段日子里,她总是失眠。她曾经在天花板上看到过戴帽子的大象,那是一个大大的马戏团,里面有脸上涂满了油彩的小丑,他笑起来很英俊,嘴角就像血一样猩红。她好像出现了幻觉,有时候家里蓝色的天花板会开出大朵大朵白色的花,真实的仿佛就要坠落下来。她一直都相信那些幻觉的存在,就好像一个秘密,从来没有和谁说起过。
猫子把自己蜷在妈妈买来的玫瑰碎花的被子里,上面有太阳的气味。她深深地往被子里吸了一口气,好像好久没有感觉到太阳的温度。她的全身是冰冷的,长手长脚的她紧紧地缩成一团,后背用力地抵在蓝色的墙壁上。就像蓝色的天花板一样,墙壁也是大片大片的蓝色。
有的时候窗外有很大很大的月亮,月光透过纱窗倾泻在猫子的脸上。月光就好像盐一样,洒满了猫子的房间。猫子一股脑地起身,坐在窗户边上,风有点大,把她的短发吹的有点凌乱。她总是看月亮看的出神,好像认识冰冷月球上的一棵树一朵花一样。她在那时会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,好像是过往又好像是故事。邻居家的猫总是会在这时候叫几声,有几口冰冷的风灌进猫子的口腔。她急忙把窗户关上,躺下的时候天花板上的小丑又对她露出了微笑。
晚安。猫子笑了,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。就好像两人是老朋友一样。
马戏团消失了,大朵大朵的花也不见了,快到凌晨,空气里透出一股更加寒冷的气息。猫子掖了掖被子,把自己包得更紧了。她现在毫无睡意,只等着短浅的睡眠毫无预料地到来。把她像个木偶一样打败就最好不过了。
手机突然在这时候振动起来,qq好像有新消息提醒。猫子喜欢在虚拟的世界和陌生人交朋友,他们有时比现实中的人要更加真实。她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言,她说着关于英俊小丑的故事,没有人不会相信。她在网线的这一头想象着陌生人的样子,刻画他们的眉眼,揣测他们的性格,估计他穿41还是42码的鞋子。她笑得像太阳一样,整个嘴角会咧的很开。
好友验证请求:牧人。猫子想也没想就按了同意。按照条件查找得到的结果,猫子想这世界上是有同类之说的。只有同类才会聚集在一起,相互靠近,直到融为一体。猫子很久没有闻到同类的气息了。
牧人一句话都没有说,猫子终于在凌晨四点的时候睡着了。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,她梦到了一片很大的向日葵花田。秋天的向日葵在田野里开的很灿烂,猫子向花田奔跑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炙热的温度。她想要拥抱这片花海,她跑的越来越快,空气在她的衣物间摩擦出簌簌的声音。过了很久,她终于站在了面对向日葵花瓣的方向,她却突然哭了起来。她蹲在地上,鞋子上全是田野边的泥土,她用双手盖住自己的眼睛,眼泪从指关节流出来。当猫子打开双手看向向日葵的时候,向日葵变成了一张张人脸。然后她就突然清醒了过来,全身冷汗。在梦里,猫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。
这时qq又突然响了起来。“做噩梦了吧。”来自牧人。
猫子突然对这个叫牧人的人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。他的头像是模糊的一个人脸,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。猫子迟疑了两秒,打出一个对话框。
“嗯,梦到了好多好多可怕的东西”。
“我也常常做噩梦哎.”
“你相信吗,我好像觉得我家天花板住了一个热闹的马戏团。里面还有一个英俊的小丑,有一次他从天花板上跳下来了,就坐在我的床头。他脸上鲜艳的油彩让他的五官更加突出,他离我很近,我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。他握住了我的手,他手指很冰冷。他就那样盯着我看,突然猩红的嘴角咧开了,他说你愿意跟我走吗?
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棕色,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特别坚定。我那时就愣住了,他一点也不像我之前无数次与之对视的小丑了。当他和我说这话的时候,我感到特别的陌生。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爱情的影子。爱情难道会让一个人变得这样陌生吗?
他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坚定,他亲了我一下就不见了。第二天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个梦,可是我的脸上居然有一个红色的印记。是厚重的油彩味,就像小丑嘴唇上的颜料。从此以后,小丑再也没有从天花板上下来。”
猫子认真的和牧人说那些不可思议的故事,她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真正发生过。牧人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,他很相信她。在陌生人这里,即便从来没有见过面,也可以获得百分百的信任。
“那你有想过让小丑从天花板上再下来吗?”牧人直接地问。
“没有。”猫子回答的很坦率。她有时也怀疑这个事情的可信度。
于是那个漫长的暑假里,猫子认识了一个叫做牧人的人。他相信猫子的古怪,陪她聊天聊到很晚。但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。他总说猫子给他一种孤独的感觉。就像是他喜欢的那种被叫做玻璃娃娃的工艺品,精灵剔透的玻璃在阳光的照耀下会呈现出一种孤独的光泽。阴影和阳光是相对的,正如同孤独和热闹。
猫子的失眠好了很多,她会偶尔写写书信,寄给其他城市的陌生人。猫子渐渐的对牧人产生了依赖。后来猫子离开家乡去读大学,她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。这座城市总是有弥漫着的黄土味,去不了一直想去的北方,她突然有一点讨厌起这里来。
猫子住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开始失眠,学校新发的被子有一股染料味。她往不是蓝色的天花板望去,没有热闹的马戏团。她突然感到很孤独,从此以后都要一个人过了吧。猫子的两只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子,黑夜就像丝绸一样包裹住她。猫子翻开手机给牧人发了很多很多的话,她说她现在好想他,她说她不喜欢这个有很重泥土味的城市,她说她希望明天下雨,那样就可以打自己的大黑伞了。牧人的头像一直是灰暗的,他就好像失踪了一样,再也没有出现过在猫子的世界里。
从那天起,猫子就开始生病了。她一直头痛,写的字变得歪歪扭扭。总是在笑得特别开心的时候就开始泪流满面,她知道自己在想念什么。孤独总是可以将一个健全的人摧毁。猫子还是坚持向牧人的qq发话,给他说说这里的生活,给他分享最近喜欢的民谣,给他写永远都寄不出去的信件。
三年后,猫子终于从黑暗里走了出来。她出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女人,穿着高跟鞋和正装,化着精致的妆容,镇定自若的和所有人谈话。她去看了一场真正的马戏团表演,狮子会喷火,没有戴着帽子的大象,而且里面的小丑一点也不英俊。在表演中途,黑色的天空幕布上突然绽放出绚丽夺目的烟火。烟火开的灿烂极了,她想着那些过往,突然露出了微笑。
就在那晚,牧人的qq头像突然亮了起来,他的对话框弹出很长的一段文字。
“我好像杀死过人。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,过往就像恶魔一样缠住我。在那个世界里,我冷血地好像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。后来我慢慢从那个世界里爬了出来,到了这个光明的世界。我以为我可以彻底地抛掉过往,但是三年前的的时候我开始做噩梦,我梦到自己在追逐一片向日葵花海,开的很灿烂的那种。当我终于看到它们的时候,花盘却变成了一张张女人的脸。她们笑得很夸张,有戏谑嘲讽的,也有皱眉哀叹的,更多的是大笑大哭的。她们让我感到恐惧,我就一直往原来的反方向逃跑。可是那向日葵就好像也会奔跑一样,一直追赶着我。我每次都被惊醒,以前我是从来不会记住自己的梦境的,没想到我能把这个梦记得如此深刻。就好像刻在我的脑子里一样,我从来没有忘记过。我一直在做这一个梦,里边女人的脸我都记清了好几张。白天我的脑海里会回响起她们的声音,听她们说些琐事。
我以为我患病了。我去找心理医生,你知道的,那种夹杂在在幻觉与真实中的感觉是可以让人发疯的。我站在他们两个中间,旁边是流动的河水,只有我站的那块土壤是干的。旁边汩汩的河水声就好像那些女人的笑声,有时候竟会发出更为凄厉的哭声。医生安慰我,把我的联系方式留下了,他答应我不会告诉任何人。我放心的和他说了很多事情,说完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憋在心里的秘密终于和同一个世界里真实的人说出来了。好像耳边的声音也少了一些,我觉得我不再害怕这个世界了。
医生听完了之后,用手推了他的眼睛。他的表情很复杂,我也说不上是什么,但我信任他。我推开他的办公室门走出去的时候,好像有光照在我的脸上。
可是第二天母亲就把我叫到身边数落我,我呆呆地站在她的身边低下头,听她说我是一个怪胎之类的话。医生总是靠不住的,我早该知道的啊。我好像在那时候并没有和她在一个世界上,我的眼睛失去了焦点,一直盯着的物体也逐渐变得模糊。我感觉我随时都可能倒下,倒下会有云朵一样的东西接住我,所以我不用怕。耳朵又开始出现女人的声音,脑海里闪过无数清晰的人脸。
然后我就真的倒下了,两岸的河都没有再流动,好像变成了一滩死水。我的身体往左边挪动就立刻被河水浸湿了,天空上好像有被铺满了向日葵。好想这就是一场梦,梦醒了我就可以继续活下去。
我慢慢睁开眼睛,有光照在我的眼睑上。我好像复苏了,却被困在了医院里。我天天看着外边的一对百灵鸟在咕咕嘀嘀的啼叫,它们有时会在没人的时候飞到我的窗台上。我把母亲买的面包丢给它们,它们总是很欢快地飞走。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,等这个秋天过去,我要继续当无坚不摧的牧人。再没有什么可以摧毁我了。”
猫子的眼睛盯着发着白光的电脑屏幕,眼睛干涩地想哭。她还在回想那个梦境,牧人和他的故事。好像梦中注定一般,那个梦里的人物出现在了她的梦里。猫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屏幕对面的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。
猫子突然想给牧人一个大大的拥抱,他一个人度过了那么多孤独的时光。她没有参与的过往,就好像是一个无法填缺的空白,越来越大。他们都是爱做梦的孤独患者,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里相互给予对方温暖。最后,大概所有人都会释怀,不管有没有相爱过。